一日两涨,百元起跳:“煤荒”下敢囤不敢卖的煤老板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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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日两涨,百元起跳:“煤荒”下敢囤不敢卖的煤老板们)

运煤车在煤山中拉煤

石东磊又往秦皇岛港发了一车皮煤,准备先“囤”着,等港口价格涨上去再卖。他是山西一家煤炭公司的法定代表人,截至目前,他在秦皇岛港有大约十几万吨煤,这已经比囤货最多时少了将近一半,“不囤就会亏。”

中国煤炭市场网的数据显示,9月30日,秦皇岛港的煤炭库存为405万吨。这一数字比前一天又跌了15万吨。9月以来,秦皇岛港就一直处于低库存的运行状态,其中9月9月,更是降到了352万吨的最低库存。

作为全国最大的动力煤港口,山西、陕西、内蒙古等地的煤炭都会经秦皇岛港中转,多数发往东南沿海,这也使得这里成为了国内煤炭市场的风向标。

“一直低库存运行,意味着往港口发煤不多。这说明各地的煤炭供应比较紧张,未达到安全的库存标准。”煤炭网分析师赵玉伟指出。

与之相对的,是煤炭价格的快速上涨,以5500大卡的动力煤为例,来自中国煤炭市场网的数据显示,同一日,大同的坑口价为1355元/吨,鄂尔多斯的坑口价为1175元/吨。而起2020年11月,鄂尔多斯动力煤的平均坑口价仅为293.3元/吨

但石东磊认为,这些统计的价格并不准确,“山西一些地方动力煤的坑口价每吨已经超过了1400元/吨,到秦皇岛港的价格更是已经突破了1600元/吨,直逼1700元/吨。” 石东磊说。即使这样的高价,煤也不是随时可以买到的,“到处都缺煤。”

9月29日煤价

“煤价涨疯了”

石东磊把手机调成了震动,否则他和客户的谈话总会被电话打断,“说不到两句话,就要接一个电话,都是找煤的。”

9月26日,东北一家电厂的负责人托朋友找到石东磊要煤,他大概算了一下,按照当时的煤价,一吨动力煤运到吉林省的价格超过了2000元。他直接问对方“能接受不”,“这只是当天的实时价格,等真正要的时候,价格可能还会涨。”石东磊说。对方没有犹豫,说“有煤就要”,并表示“价格不是问题”。

但煤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。石东磊有些无奈,他告诉记者,从5月起,基本上煤一出矿就被拉走,“都是现金买。”就连和他合作了几十年的煤矿,现在他想拉煤,也没那么容易,“要靠抢。”

从事煤炭贸易几十年,石东磊对价格和政策很敏感,他称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么“疯狂”的市场。虽然从5月份至现在一直在涨,但快速上涨却是9月初开始的,彼时,煤价一天能涨几十块,甚至100块,“9月27日,一家煤炭供应商一天就涨价150元。150元是什么概念?原来每周煤价上下浮动只有几块钱。”

内蒙古中鲁能源有限公司负责人韩广则用“心力交瘁”来形容自己目前的状态,他 现在平均一天要接一两百个电话,“打电话的人多,但是真正买的人并不多。 ”韩广说,不少人觉得他报价高,想找价格相对低一些的,“但他们不明白,现在没有价格低的煤,鄂尔多斯这边没库存,我们都是现采现卖现发,需求旺盛,根本存不住煤。 ”

在韩广看来,现在的煤价有些失控,“每天五十一百地往上涨。还有些地方一天两涨,中午12点涨一次,下午18点涨一次,太乱了。”

“煤矿涨价没有原则可言了。”韩广说,以前涨价前,还会开股东会后再出通知,现在就是煤矿负责人一句话的事,说涨就涨。“在过去,进煤是竞标竞价。近一个月以来,基本已经没这个环节了。”韩广说,“煤矿没工夫竞价,都是直接喊价,愿意要就要。”

不仅如此,现在找煤矿要煤,需要提前把款打给煤矿账户,再派车去排队拉煤,“就看谁的速度快”。

西部一家中型煤矿的销售经理李中骏也告诉记者,今年他们企业利润相当好,买煤的都是拿现金,“不要承兑。”8月份,他们公司销售额超过6亿元,其中80%以上都是现金。说到这里他掩不住兴奋,“这对企业好,以前绝大多数煤炭企业的煤矿支付都用承兑,不要还不行,对方会说,不要承兑,那就去找其他人拉煤。”

李中骏算过一笔账,往年,企业收到的现金数量,最多只能占到全年销售额的35%。现金流少,意味着企业的流动资金受到限制,严重时可能会影响到生产。“原来是买方说了算,现在是卖方说了算,我们的主动权大了。”

石东磊则估计,这一个月以来,一个小煤矿“一天收入3000万不成问题”。“最初是十块、二十块地涨,后来成百地涨,现在连上百的涨幅都不稀罕了。”

涨价早有征兆

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表示,煤炭价格上涨的根本原因是供需倒挂,“电力需求增长太快,供给跟不上。”今年1到8月份的电量增长为14%,为近几年最高值。最近大宗商品也都在涨,油涨,气涨,煤炭当然也会涨。

“中国总电力中火电份额超过70%,今年需求增长快,全部压力就压在了火电上,火电主要用煤炭发电,加上煤炭产能受限,面临的就是短缺了。”林伯强说。

国庆长假第一天,李中骏和往常一样,早早就到了单位。9月份的销售数据还没统计完,他还要接待一些已经约好的前来找煤的新客户。李中骏告诉记者,自8月份起,他的工作就从频繁出差变成了“蹲”公司。

自今年4月以来,李中骏所在的煤矿已对包括动力煤、块煤等煤炭调价了23次,七月、九月两个月,5500大卡的动力煤价格调整3次,共涨价260元。目前,他所在煤矿5500大卡动力煤的坑口价已经涨到了1050元。“最近一次一下涨了150元,我们煤矿建矿几十年了,这个价格从来没有出现过。”

石东磊也在4月时感觉到了煤炭市场涨价的苗头,“那会儿我就和一些关系好的电厂、化工厂说,煤价大概率会向上,让他们趁价格低囤一些。”但当时没有人听进去他的建议。据他所知,目前一些电厂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处于低库存运行状态,“不少电厂也就7天库存。”

但石东磊最近的出煤量却并不多,根本原因在于“倒挂”——“坑口采购价高、物流成本高、港口销售价却低。到了港口以后,实际销售价卖不起来,还得赔着卖。”今年年初,石东磊赔了几千万。

现在,他从山西运煤到秦皇岛后,通常会放几天再出售。“放几天,价格可能会更高一些,卖不亏。”他举例称,比如他拉到港口的煤成本是1600元/吨,放几天价格可能会涨到1800元/吨,“那就可以卖了。”

“我有一些省外客户,他们的经营渠道一直很多,但5月份以来,有很多人已经来找我要煤了。”李中骏说。 他马上意识到缺煤了,这些客户是在自己省份周边找不到煤了,才会舍近求远找他。 他当时觉得,能涨到七八百就差不多了,没想到会一路涨破千元。

李中骏的客户中,不乏建材厂、水泥厂这样的用煤大户,这些工厂有很多贸易商,原分配给李中骏的供煤份额,最多不超过全年用煤量的五分之一,有时因为价格原因,李中骏的份额还会被其他贸易商占据一部分。但现在,李中骏的供煤量却被加大了。

有家大型企业分配供煤份额的时候,需要经过严格的招投标程序,他们每年给到李中骏的份额都是固定的,但今年突然加大了他的供应量,“以前一直供5万吨,今年突然让我供10万吨。”他最后讲到了8万吨,“10万吨实在供不了。”李中骏说,今年,他所在煤矿预计外销的煤炭数量共为960万吨。这个量并不算大,因此也的确没有更多的余量能分给新的客户了。

正在装车皮的运煤车

“不是不给,确实没有”

“一点库存都没有,出煤就被拉走,早就不敢接新的订单了。”李中骏说,这场景跟2016年、2017年满世界找客户的情形俨然冰火两重天,“那时候库存高,生产都被憋住了,我们得求着客户来买煤。”

2019年起,供大于需的情况开始好转,李中骏也有了一些固定的客户,不用再求人买煤了,但还是需要经常出差,“我们得去和他们谈判,参加招标。”

但今年8月份以来,他就一直呆在公司,主要工作就是接电话、带新客户去看煤矿生产和装车情况,“让他们明白不是不给煤,是确实没有煤。”

现在,李中骏所在的公司尽量保证的是长期合作的固定用户,暂时不考虑新客户的需求。“我们最困难的时候,这些固定用户也一直在我们这里采购。”

不只是李中骏,现在每天找韩广要煤的人一样多,主要是东北的客户,有国企、央企的,也有个人。新客户多,老客户少。不少新客户都是朋友托朋友介绍过来的。 这些天,他的工作主要是接待咨询和签合同,公司的十七八个业务员都在忙着带人去矿上看发煤。 “每天都要忙到半夜。 ”

“之前签了几份合同,现在煤供不上,供不上就得违约,没办法,现在进退两难。目前发了三千多吨,还差五千多吨。”韩广说。

他告诉记者,如今公司发煤有两个原则,一是必须签合同打全款,二是必须同意随行就市,“这两条能接受就过来,不能接受就别来了。”他说。以前他盼着订单,现在成了不敢接单,生怕出不了单,得罪人。“从九月初起,我每天都在拒单。”

作为煤炭经销商,本该期待煤价上涨,但石东磊这些天却提心吊胆,“涨这么快这么高,万一下跌,恐怕不会几十几十地跌,可能是几百几百地跌,如果这样,很有可能几千万就赔出去了。”

对于煤炭市场的未来走向,赵玉伟认为,从供需角度来讲,煤价可能还会涨。但如果政府出手干预,就很难涨了。“目前,市场价格继续大幅上涨的概率很小,但短期快速回落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。”赵玉伟说,煤炭市场近期可能还会在一定程度上高位运行,“如果10月价格降不下来,11月、12月就更不可能降价了。”

亟待运输的煤炭

市场规律难测

实际上,煤炭涨价在2020年12月中旬就出现过,当时,煤价最高也超过1000元/吨。但高价没持续太长时间,到2021年3月时,煤价已经跌了几百块,这让石东磊一下亏了几千万。“没办法,煤炭不能长时间存放,只能亏本处理了。”

石东磊称,往年九月十月是煤炭交易的淡季,但最近他都有点摸不清市场规律了。“过去煤炭市场很少有紧缺的时候,因为市面上不但有进口煤,还有很多企业超产能生产出来的煤,也就是所谓的黑煤。这些黑煤虽然不会被计入国家的统计数据中,但确实满足了相当一部分市场需求。”石东磊说,通过这两年的反腐和整顿,“黑煤”已经完全没有了,市场供应就出现了紧张。

并非所有的煤炭经销商都能挣到钱。陕西一家煤炭中介公司在这三个月中,不仅从七八十人裁员到二三十人,还因为没有业务而导致全公司放假。负责人吴桐表示,上游煤价疯涨,他们几乎不敢接单。“如果按前一天的煤价,与需求方签好合同,第二天煤价涨了,公司就面临着补齐巨额差价的风险。”

今年8月底时,甘肃一名煤炭经销商前往新疆哈密考察煤炭市场。到了当地后发现,新疆的煤价并不高,但煤矿基本不和个人打交道,如果找当地的经销商,不但要用现金购买,还需要采购的数量较多。这意味着,倘若煤价下跌,赔的钱也就更多,那就不是个人能承担起的了。万般无奈之下,这名经销商只好放弃了从新疆拉煤的想法。

煤价波动,对产业中每一个环节都产生了影响。从事煤炭运输的刘伟告诉记者,从2007年起,他就跑从新疆到山西吕梁的电厂、洗煤厂、配煤厂的路线。目前,一吨动力煤的运费为520-530元,一趟能运33吨左右,运费算下来能有17000元左右。但这一数字与一年前相比变少了。他的解释是:“现在车太多了,你不拉还有别人拉。”据他观察,九月起,一家电厂同时有三四百辆车拉煤,数量比平时多了30%。

尽管运费不低,但除去油费、过路费等费用,他处于“基本不挣钱”的状态。石东磊则称,原来短途运输煤炭可以挣到钱,但现在拉一车煤要排两天两夜的队,“效率这么低,怎么挣钱?”

韩广直言,他所在的公司营业收入虽然比去年增长了,但销售量却少了,总体来说,利润不如去年高。“去年一年发了150万吨,今年也就发了50万吨左右。”他说。

在韩广看来,煤价的疯涨,并未给公司带来更多的主动权。虽然供应量不足让买方市场变成了卖方市场,但定价权都在煤矿手里,经销商们说了不算。“原来都是煤矿来找我们帮忙卖煤,出矿价一吨还能便宜二三十块钱;现在我们找他们要煤,还得求着他们给追加点供应量。”

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除赵玉伟、林伯强外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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